蛰伏。
拢共6k。
文/九二
爱意像盛夏中的鸣蝉,聒噪又耀眼。
——
路铭嘉差一些失手,不过好在最终还是抓住了逃犯。
准确的说,那是一名通缉毒枭。
世界上的人总是有共性的,例如他们对于抵赖抗拒的手法。
这次的行动很突然,本以为错手断了线索,当总队都以为功亏一篑时,路铭嘉却在最后的种种相悖中抓住了最后的思绪。
孤身一人思虑万分,孤身一人赶到了现场,孤身一人的制服逃犯。
当然,忽略面部被逃犯扬起的白粉。这个案子还是非常完美的。
他被呛住了,窒息感油然而生,他明白,这是毒品的诱发症,但即使如此路铭嘉仍揣着最后的反抗能力与意识,瞳孔涣散,对着逃犯一枪,直击眉心。
逃犯已然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,无神的双眼不愿闭合,可早已失去了生还的希望。
路铭嘉坐在地上喘息,一切的行动看上去过于突然与急切,肾上腺素飙出的快感消失,剩下的只有头晕目眩与呼吸困难,随手摸了一把脸,蹭掉糊肤的粘腻。
即便受伤与算计是像家常便饭,路铭嘉硬是坐在地上缓冲了许久。
如果那个人在,一定会比自己更快制服逃犯。
“你刚刚明明有机会挨过那一刀,为什么不躲?”另一种音色在房间响起。
胡、?!——这不是胡队。
年轻人的臂膀突然震颤,整个人仿佛僵住的雕塑。
有些机械艰难的转头,这个声音,他太过熟悉了。
徘徊于每个惊醒的噩梦,踟蹰在每个时间的角落。
眼角瞥到了。
是那个有些佝瘸的身影,倚靠在门框上,低着头盯着膝盖不耐的跺了跺脚,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抽积液。
像沙漠里失途的旅人,嗓子哽于一瞬,千言万语走失于舌根。
对面的男人终于舍得抬起头看年轻人一眼,宛如曾经的无数个瞬息。
歪着头,有些损的开玩笑。
“上次还夸你有种,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讲了。”
比起疑问句,更像是肯定句,男人很少开玩笑,此刻却有些不吝啬:“怎么?见了鬼了?”
路铭嘉的嘴张开又闭合,无数次言语妄图冲破双唇的桎梏,却只容眼眼角抽搐。
最终磕巴许久,只蹦出一句。
“秦,,秦队,”
“嗯,不错,还会说话。”
“我、…”
“路哥!”氛围被打破,随着小警员的闯入。“你没事吧”
“…啊?啊,我,我没事”或许是神情还带有些许恍惚,反应有些迟钝。
“您怎么一个人突然行动,胡队让我们快来支援你”警员解释着,看到了已经死亡的逃犯才稍微放下心来,小心提醒着“路哥,您可以回队了,等会技术人员过来做最后的结案,您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是还有什么事吗?”
“啊?一,一个人?这不还有秦——”终于回过神的路铭嘉意识到对方的言语,一瞬间紧张攀沿而上,像是被蒙冤而又百口莫辩的小孩,急于转头寻找某人来反驳语句。
却是闷头一棒。
定睛,门框那里哪有人,只有一盏古早时期昏黄的吊灯。
一晃一晃,仿佛昭示着一片虚无。
白发男人抬头看着灯下的警员,斑驳的灯光打在他脸上。
“没人吗。”听不出询问的语气,似在自我讨伐与佐证,回头对上警员疑惑的目光。“这里没人吗。”
警员没有懂路铭嘉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,但还是迟疑一许后,老实点头回答。
站起来时颤颤巍巍颠簸了一下,就像许久之前某个膝盖有伤的人。
“路哥,路哥?”小警员有些担心的叫。
男人徐徐抬起沉重的双臂挥了挥手,示意自己没事,
如果忽略他有些潦倒落魄的背影。
——
初二的生物课漫长又无趣,午后的夏日是教室里迷迷糊糊的始作俑者。
那个有些年长的女教师在台上嗒嗒嗒踩着高跟鞋,黑板上是简化的虫类结构示意图。
打盹的路铭嘉是在某个嘈杂的瞬间听见了同学们惊奇的“哇”声与老师的讲解声。
“美国有一种蝉类,生长周期有17年,要在地下生活17年后才羽化成会鸣叫的蝉。”
剩下就是周边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。
路铭嘉就是被这样吵醒的,不屑的颠倒一下左边被压麻的胳膊,重新换了个姿势趴下,隐隐约约用最后一份清醒吐槽着“什么玩意儿,地里埋上十几年才能见天日,就这吵死个人的玩意儿,鬼知道会不会第二天就被哪家小孩抓走。你说这玩意儿,他图什么。”
之后就又头一倒,陷入了沉睡。
没办法,少年人的精力来的快去的也疾。
那么多年来的生物早已还给了老师,却对这句睡前吐槽格外清晰。
甚至成年之后也会在发呆时思绪遨游,
静下来想,这虫真可怜,若是有了喜欢的对偶,蛰伏十七年后才能出来歌颂爱意。可不知道对偶还在不在,虫的寿命都短。
啧,路铭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犯浑了,对着虫子都会产生怜悯,看着桌案上的案卷,敲敲有些走神烦闷的大脑,再度陷入一轮分析。
——
一记漂亮的过肩摔,人应声倒地。
“噢?哦,结束了?”胡一彪赶到时只看到路铭嘉已亲手制裁了犯人,胡一彪知道,可能这小子如此的冲劲只是源于秦驰许久前的一句“你最好能跟得上“。
胡一彪知道,胡一彪不说。只是对着人点点头,
“得,收队吧”
路铭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,他总感觉有人会来。
“小路?”原本跨出房间半步的胡一彪见人没有反应折回半步询问
“啊,啊,没事,那个,胡队,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。”
“行,外面等你”胡一彪伸手拍了拍路铭嘉的肩,手劲不小。末了又想了想,道”辛苦,兄弟“说着眼神朝门口扬了扬示意先走了。
好安静。
其实说感觉那人回来也不过是妄然推论,刚才只顾着一个劲让自己独处,却没想过那人究竟会不会来。
“嚓”
轻微幅度与衣物摩擦的声音。
路铭嘉下意识地挺直腰背,嘴角却无声勾起。他赌对了。
不同于胡一彪沉重的触感,秦驰的掌温很低,虚搭在年轻人的肩头。
像一片羽毛,随时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散,变得支离破碎。
路铭嘉不敢动,他害怕,他倏地少有的害怕。
他害怕那副形销骨立会被自己一个莽撞的转身绞碎撕扯。
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显得自己有事可做。
他静着,肩上的手也便静静的搭着陪他。
他试图放松语调,即使现在喉咙撑涨的有些酸痛,整个人溃不成军的微颤,他发誓秦驰一定感受到了,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逞出初见时的愣头青模样。
他害怕秦驰忘记他,害怕奇怪的语调惊动秦驰。
夜河流灯,魂归故里。
但秦驰不是孤魂野鬼,更不是易碎的陶瓷娃娃。
正如胡一彪所说,他是一个不想当英雄的,英雄。
他的骨子里是理智与坚韧,自我拉扯与江河湖海。
其实路铭嘉最清楚不过了。
又或是害怕回头一场空,他甚至希望秦驰死的彻底,也不要来这样“戏弄”他。
真的讨厌,这种该死的玩笑最好只在愚人节出现。不、如果可以,路铭嘉不希望他出现一次。明明这人不怎么爱开玩笑。
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”
“嘘,来人了。”男人突然说道,声音很轻,轻的路铭嘉抓不住,对上那带有笑意的神色,未等反应过来,就见胡一彪慢悠悠晃进房间。
不知是蓄谋已久,还是真就碰巧,但路铭嘉无暇顾及。
“小路?和谁吵架呢?”胡一彪探头询问,脸上略带歉意的表情似在诉说不是刻意打断那人独处“大家都在楼下等你。”
“哦。没,没什么”路铭嘉垂睑。
踉跄几步起身,走之前还回了几次头,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,最终一下狠心下了什么决定,才一副毅然决然的转过头离开。
看着他逃也似远去的背影。胡一彪将口中最后一块甜糕塞入口中,没多问,脸上还是一副不着调的笑,有时候不该多嘴的道理,他比谁都清楚。
也没什么不好。
——
今天是队里调查受害人家中的一天,路铭嘉返途时单独提出,加班再次进行调查。
坐在副驾驶的胡一彪像是意料之中,眼皮不带眨的用鼻音哼出一声“行,去吧。”临了又想到什么补充道“早去早回,注意安全。”
“胡队,最近路哥怎么总办案这么积极啊,跟打了鸡血似的。”小警员眼瞅着路铭嘉从后座下车,低声询问八卦着。
“少废话,开好你的车。”胡一彪侧身开窗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路铭嘉,对着人扬眉“开我的车去。”
继而转回身来,也不知是回答给小警员听,还是哄给自己
“…能者多劳,局里的福分。”
下了警车的路铭嘉心中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期待,其实说到底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,只不过身体先己一步,从刚下车的走步到几近于奔跑,拿着车钥匙打起了旋。
他已经对秦驰的行径有所掌握,大概是只会在他独自一人时才会出现。
“我喜欢你”
路铭嘉坐在受害人家中的椅子上,在寻找了许久线索无果后,像是破罐子破摔,忽得开口。
“嗯,”受害人是一名收藏家,秦驰一边浏览着里面的文物,一边应答那人有些突兀的发声,可听起来漫不经心,而回复也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“我知道。”
秦驰说的没错,他早就知道。
年轻人的目光太过于炙热,何况是面对秦驰。
自以为蛰伏已久,实则捉襟见肘。
路铭嘉的嘴张开又合上,末了还是一个子儿也没蹦出来。
对方也识趣的没有多言。
这段话终以双方的缄默为结尾,就像路铭嘉初中时送出的情书,后被塞在了回家路上的某个街角砖缝里,无疾而终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,秦驰很久没有出现过。
大抵是工作又回到了连轴转的日子,大抵是太忙了,大抵是,不愿意面对于他。
路铭嘉在对自己置气。
说到底,他不过也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孩子,却早早白了头。
他也后悔过说出真实想法,但转念一想,有什么用呢,就算他不说,秦队不早也知道了。
秦驰是暗潮汹涌的万里江河,沉浮着万物的此消彼长,寂动着亘古的忧愁,包容着他的青涩与莽撞。
路铭嘉的眸子太炽热,里面的爱意总会灼伤他,在不觉之间。
——
今天是路铭嘉去看望陈蕊的日子,陈蕊一蹦一跳下楼时说是去给路铭嘉接水就又折返了。
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。看着远处的陈蕊。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“她剪头发了?“总要有一个人开口。
“她很想你。”文不对题。我也是。
“为什么总喜欢不辞而别。”
“……”这次轮到秦驰被呛住了
沉默良久,终究有一句“……不一样,我随时都可能会死”
路铭嘉真的许多时候和秦驰说话都会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那个人太过于漠然,异于常人的平淡,总突出自己无所适从。
那不是一潭死渠,却仿佛永远无法让路铭嘉手中丢出的石头激起湖面的波澜。
他见过他慌张的次数,屈指可数。
他想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给他一拳,质问他,抑或是亲吻他。
然而男人只是看着他,径直的看着他,似乎任何情绪都累赘。
他被盯得发毛。路铭嘉清楚,在这场博弈中,从对视的那刻起,他便早已败下阵来,他从心里替自己感到愤怒与可惜,男人永远稳操胜券。
他试图用快速转头来掩饰自己目光中所开始暴露的动摇与分崩离析,虽然连他自己都明白这是徒劳。
路铭嘉有太多疑问,蛰伏着太多悸动。
可这次秦驰没有给他十足的面子,一系列过于急促的动作惹来男人侧头追随来注视他的逃避。
但在秦驰面前,从来任何自我认知的小心思都无法藏匿。
昭然若揭。
奇怪的氛围僵持着。
“喂,你跟谁说话呢”陈蕊端着水远远对着路铭嘉周围观望,年轻人循声转头,
未等好好打量女孩,忽地想起那人还在一旁,再急忙向原位置看去,果然,左手边又是空空荡荡,只有击锤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尾巴。
垂下的手掌徒然攥紧又松开。
又走了,又不辞而别,大抵是男人觉得没有什么可聊下去的意义了吧。
路铭嘉在心里默然叹息,他不是不能理解男人。
“没什么。”路铭嘉一顿,面部在自我调节下缓和了许多,对着陈蕊自然的过渡到了下一个话题“最近过的怎么样”
小孩子嘛,忘性大。不会在意的。
——
路铭嘉这种不正常的行为终究是被胡一彪察觉了。
多次争斗辩论之下有种硬要将他带到夏雨瞳那里的意味,路铭嘉知道,胡一彪本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,只不过是他还不想又一位兄弟变为墙上所挂的烈士。
他觉得胡一彪怕孤独,更觉得胡一彪不会承认。
但路铭嘉终究到底也没有去。
出于他的私心。
秦队不主动寻找治疗,是不是也是出于对叔叔秦莽的那份依赖呢。
他边奔跑在从莫医生诊所溜出的小路上,一边这么想。
嘿,说不定呢。
接着他又听见胡一彪从自己溜出的后门里追出来的脚步声,他忽然间笑起来,感觉自己一身轻。边笑边想,上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无忧无虑是在多久以前呢,只记得初中偶尔逃学出去买健力宝,卸下书包长远的天地都是辽阔的。
“不用跑了,他没追了。”身边的男人有些气喘的对年轻人说,不知什么时候,路铭嘉已经与人十指相扣,而就在刚才,两个人拂袖而奔。
“嗯。”路铭嘉的回答短暂而简洁,却透露着他心情不错的事实。
年长的人挑了眉,好整以暇的望着他。
年轻人晃了晃两只连在一起的手,像是幼稚的宣示主权,又笑了。
之后的一段子,秦驰也反反复复来过四五次,不过不辞而别的次数少了。往往他总会站在一旁,跺跺脚,示意人看自己,然后再回到那副轻度社交障碍的样子,有些不习惯的举起手,小幅度的摆动两下,“那,下次再见?”
路铭嘉又笑,整个人都亮堂堂的“行,下次再见,”
津港的日子就在路铭嘉的指缝中流窜,不知不觉就入了冬天。
一个往常的冬夜,饭后出门散步的路铭嘉走到哪是哪,路过了女艺人李伊人肇事的小卖部,路过了九年前封锁的体育馆,路过了薛律师的事务所,等发觉累时,再停下来,抬头。
那是秦驰住处的楼底,
半年的岁月,记忆却依旧清晰。
身体机能是不会骗人的,这是意识自己的作为。
就像…候鸟归家,大雁南飞?
路铭嘉吐了吐舌头,果然初中生物没学好的后果便是总喜欢拿生物开奇怪的比喻。
有大片的雾气从嘴里跑出来,冻的路铭嘉赶紧识相的闭嘴紧了紧自己衣服。
累了,坐在楼底的长椅,那里曾经坐过太多人,行色匆匆的路人,卧在底端的击锤,和彭鹏见面的陈蕊,以及透过岁月看见自己叔叔的秦驰。
他静静地坐着,像是在等待什么。
意料之中,没有多久长椅的另头发出了承载重量的声音。
路铭嘉目视前方,盯着徐徐落下的雪片,有一些落在了他的鼻尖,被他的话语暖湿卧在鼻梁。有些落在了他的头顶,只不过伴着部分白发,有些晃眼,一时间竟不好分辨哪里是雪,哪里是发。
缓慢而疲惫的开口,却带着细水长流般无法融化的爱意,
像是迎接久归的故人。
“来啦。”
“嗯。”
男人的回答依旧不温不火。
余光瞄见那个男人,他也在看雪。本就掺杂着丝缕银发的鬓边落上了薄薄的雪片,还有一部分落在他的肩头,那件常年穿着的黑色羽绒服。
路铭嘉忽然想起前几个案子里的受害人,那个收藏家,
他的收藏架上挂了一幅字作,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迹。
上面是飘洒的草书。悠悠然洒脱几个大字,当时的秦驰应该是在看那个。
他忽然傻笑起来,像是爆炸后的劫后重生,又像是七一四抓捕宫永年后再见面时和着对方疲惫莞尔的傻笑,他忽然想到,这么久以来。这份自以为不可见人的爱意,这份自以为无可为人告知苟且的爱意,根本不算蛰伏在自己心中,
相反,蛰伏个屁。
他比虫子幸运多了。他一定是被幸运女神垂青的孩子。
他从来不是在昏暗潮湿的泥土里百无聊赖漫漫度日,也从来没有被荒晾遗忘。在男人的故事里,他从来就是在序章中就被默许的对象。
身旁的秦驰很安静。
——
秦驰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那张挥舞墨迹的佳作,费了些眼才勉强认出略有龙飞凤舞的文案,只见匾牌里干干净净的素纸上躺着几个舒展的大字。
“霜雪吹满头,也算是白首。”
完。
并不是只有在有小路一个人的时候秦队才出来,什么时候出来,对什么人出现,都是路铭嘉心中那个秦队的抉择。
陈蕊就是一个最好的反例。
另,私设此毒品难以代谢且有致幻效果。
全文拢共约6k字,谢谢你看到这里。
这篇文章算是送给自己的礼物,在这一年中偶遇了最完美也最遗憾的小路与秦队。
有时经常胡思乱想,如果秦队不是背负一切的英雄。
每个人都在世间蛰伏,所幸,终得破土而生的一天。
2020,万事顺遂。
20.5.6。第一稿完结。